事实告诉我,一个聋子是可以当领导的,比如像我这么个当法儿,而且还会当得怪省心的。我为自己坐办公室里画圈和批示,颁布了堂而皇之的制度,这套制度已被我的下属们渐渐习惯成一种由我倡导的“机关作风”。这一种“机关作风”使我所肃静非常。
由我批准买的小型录放机买了,也发下去了。从传达室到办公室到食堂到厕所,我见到的每一个人几乎时时刻刻戴着耳机。也不知他们百听不厌的都是些什么音乐。简直使我常常怀疑,我这一不得已而为之的纯粹是保全自己的倡导,是不是同时也掩护了为数不少的些个聋子?既然我的倡导蔚然成风,则我自己耳朵上戴不戴耳机倒也必要也不必要了。
于是我感到,我们通常说的人的那个叫作“灵魂”的东西,恐怕原本未必是那么不喜欢孤独的,恐怕原本未必是那么耐不住寂寞的,也许恰恰相反,不喜欢孤独的是人自身,耐不住寂寞的也是人自身。而“灵魂”,其实是个寻求独立甚至可能是个时时刻刻希望摆脱人自身的东西,我的下属和我的全体群众,一旦人人戴上了我“赐”给他们的耳机,则聚在一起“侃大山”、吹牛皮,三三五五嘀嘀咕咕什么,密议什么,谋划什么,彼此探问什么,钩心斗角进行什么“冷战”的少了。每个人似乎都有非常正大的理由,将和他人的接触面缩小到最低程度。仿佛,是是非非少了,恩恩怨怨少了,磕磕绊绊少了。当然擦痕也少了,每个人似乎都多了些安全系数。